
錄音室的燈光在深夜總是特別柔和,像是為了那些還沒結束的工作多保留一點體貼的亮度。製作人楊峻綱的節奏也從來不是白天。他習慣在下午三、四點開始,十一點吃晚餐,忙到凌晨兩點。這是他和呂允一起製作首張專輯時共同養成的生活方式。他笑著說「我們就是作息不太正常啊」,語氣裡帶著年輕人特有的坦然,也帶著一點自我提醒。
他形容自己「我比較那種像水做的那種人,我是很好調頻率去對到別人的頻率的類型」。這句話彷彿為他整段製作人生下了註解。去年到今年,他同時製作呂允和另外一張完全不同氣質的專輯。呂允是需要清晰邏輯、徹底討論才能下決定的理性派。
在兩種極端之間,他並沒有被極端的拉扯感到疲憊,反而覺得自在。因為他本來就是那種能快速理解他人步調的人。如果其他歌手的世界凌亂,他就跟著飄散;但呂允的思考縝密,他也能瞬間切換。如同一開始他說:「如果對方的頻率很明確,我就會知道怎麼跟他對頻。」
這種調頻的能力讓他在兩張專輯同時進行的期間反而覺得有趣,只是身體還是為壓力付出了代價。「今年就是什麼結果都一次來,專輯的結果好結果一次來,身體開始這邊爛那邊爛,也是今年一次來。」語氣平靜,沒有抱怨,像是把那些夜晚都收進心裡,並開始學會照顧下一段路的自己。
從大二實習生到一次錄完四十八組 YouTuber
峻綱不是科班出身。他真正走進製作世界,是在大二那年投了大禾音樂的實習計畫。那是一間專做高級大師班的教育公司,三天課程要價一萬五,但他以實習生身分能半年免費旁聽。課堂上教如何成為製作人、如何配唱、如何編曲、如何與樂手溝通。他白天在錄音室協助老師,晚上吸收每堂課的內容,把那些知識像海綿一樣吸進自己還沒完全成形的技術裡。
不過真正的挑戰來得比他預期快很多。有一天,大禾音樂老闆林尚德突然對他說:「我最近收到一個收歌資訊,是日本日商 YouTuber 經紀公司 CAPSULE 的年度大合唱,你一個禮拜內生出一首詞曲加編曲來投」。他還記得當時的反應,只是愣了一下便回答:「好,那就試試看。」
那首歌最後在比稿中被選上。老闆緊接著說:「好,那你去當這首歌的製作人」。那年他只有二十歲。接著是兩天、每天十二小時的錄音,要處理四十八組 YouTuber,其中不少是百萬訂閱的創作者。峻綱說:「有些人來錄音會說『老師我好緊張,我第一次來錄音室』,但我心裡面也想說『我也是第一次當製作人,我也比你緊張』,但我不能表現出來。」
他笑著講這段故事,語氣卻有著一種只有熬過的人才會有的踏實。那是他第一次真正理解所謂的製作人不是坐在控制台後面等靈感,而是把混亂拉成秩序,把每個人的聲音都放回正確的位置。完成那首歌後,他突然覺得這條路其實沒有那麼可怕,甚至開始享受那些高壓底下冒出來的火花。於是他開始接案,慢慢往製作的領域走去。
在呂允與其他創作者間調頻
去年到今年,是他第一次同時負責兩張完整的專輯。對峻綱來說,這像是在一天之內跳入兩種不同的世界,而他也的確在這樣的切換裡找到一種奇妙的呼吸感。
他說壓力其實來自期待。「我真的非常非常喜歡呂允的一切,所以才會有接踵而來的壓力。」影響的不是當下,而是未來的走向。那種壓力不再只是做好音樂,而是要顧到整張作品的統籌、曲風的分配、製作流程的完整性,甚至是聽眾第一次接觸這位藝人時的印象。
而在這段忙碌的過程裡,他和呂允也從陌生到磨合,再到能真正放心交付彼此的狀態。他們會一起熬夜、一起討論、一起爭論,也會在適當時機把話講開。「我們會覺得工作先做完,吵架的事之後要講再講。」那句話透露著雖然他們都還年輕,卻也在年輕世代間特別突出的成熟。兩個同世代的人一起做一張作品,本來就會撞出一些火花,而他們選擇把那些火花都變成音樂裡的亮點。
從情緒暴走再到深夜裡最溫柔的那首
談到呂允的首張專輯時,峻綱的語氣明顯變得更雀躍。他說自己其實很期待聽眾的反應,「因為這張專輯裡,有很多會讓人驚訝的呂允。」他們沒有想把作品做成單一調性,而是讓它像一個年輕人的宇宙,自然而然地往各個方向伸展。
他提到自己最喜歡的是〈再約〉。那首歌講的是朋友之間的距離,講的是明明很熟、卻因時間和生活變化而漸行漸遠的感覺。「就算再見到面,也可能已經是一個很熟悉的陌生人。」這是他生命裡一直出現的感慨,因此那首歌對他來說不是工作,而是某種共鳴。
說到〈乖〉時,他整個人則像突然回到年輕的惡作劇感。那首歌用 old school K pop 的形式講「男人不壞、女人不愛,一定是我太乖」。在滿是炫耀與自信的同儕歌裡,他們為呂允選擇了一個乖乖牌看花花世界的視角。那種不張牙舞爪的幽默,反而讓這首歌變得格外可愛。
如果說〈乖〉是專輯裡最皮的一面,那〈自由裝甲〉就是最壯闊的一面。他們在後段加入金屬的分支 Djent,讓大鼓、電吉他、貝斯全部咬在一起,再疊上管弦樂和史詩感的和聲,把整個場景堆到一個極大的高度。「它的編曲旅程真的很豐富,從頭聽到後面會感覺到畫面的流動。」那是一首明顯「離呂允很遠」的歌,卻因此成為真正的驚喜。
另一首峻綱很喜歡的是〈怎麼辦都是你啦〉。那首歌沒有太多複雜的技術,而是貼近日常的輕快。「開車可以聽,吃宵夜也可以聽。」它的鼓帶著一些嘻哈感,合成器則有清新的電子氣息,像是會自然被放進個人播放清單裡的歌。
他知道現在音樂分眾明顯,但並不悲觀。呂允的創作本身就具有親和力,「雖然講有點怪,但它不是孤芳自賞,是一個大家蠻好咀嚼的東西。」因此他們選擇把這份特質放大,讓多元曲風在易入口的語言中被整合起來。這張專輯不是要挑戰誰,而是想讓聽眾聽見更多可能。
想走得長遠 就把一件事做到極致
訪問的最後,我問他未來想往哪裡走。他沒有說夢幻清單,也沒有提到想合作的大明星,而是說「比較想成為某些曲風的專精製作人,以及混音師。」他欣賞職人精神,喜歡把技術往深處推,而不是把視野拉得很寬。「不是要開很大的公司,而是把自己的技術做好,比較可以穩定成長。」
對想當製作人的下一代,他則給了非常實際的建議。「能善用手邊的資源很重要。可以多接觸線上線下的講座、認識混音師、編曲、樂手,把大家的才華兜在一起。」他也提到一個他自己走過的現實。「認識不到的話,就想辦法把自己變強,就會有人想來認識你了。」
他的語氣始終柔軟,卻帶著某種堅定。像一個二十歲就被丟進混亂裡的人,靠著調頻和觀察學會了如何在產業站穩腳步。
楊峻綱像水一樣,能調整,也能折射。他在同世代的音樂裡找方法,把不同人的聲音兜在一起。或許這就是他之所以屬於這個時代的理由。因為他願意流動,也願意為別人留下一塊可以靠近的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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